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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力能扛鼎 第321节 (第3/3页)
道殿下说话坦坦荡荡,话里例证详实。 ??可丛家姑娘的脸、她们家几个孩子的脸,还有那些衣不蔽体的疍民,他们的苦也那么真切。 ??她攥着手指想来想去,归咎于“一半一半”。 ??二百年前的死囚犯,余殃不及后人,就算恶人一身坏血,也不会代代生下坏种。 ??贫穷、无知、上岸落户的难,逼得这群疍民一年又一年的荒岛求生,才叫恶的基因二百年不绝。 ??没有财路,没有教育,没有文化,是非善恶歪倚着长成宗族大树。出海的渔民死了就是死了,没有抚恤,妻女失了养,十三嫁人,生女作妓。 ??老一辈在作恶里咽下气,年轻一辈继续茫茫然地讨生活,直到哪一天撑不住了,换了“更轻易的活法”。 ??盗采盐矿是死,贩卖私盐是死,做海匪被逮住了更是死,却总比穷死饿死来得慢。家家包庇,村村结盟,以致疍民里一半是奸宄。 ??而剩下的一半、十户里剩下的五户,都在庸庸碌碌地活,顶着个“疍民”的身份,就够他们一辈子受白眼挨巴掌了。 ??第294章 ??“想明白了?”晏少昰凉凉一声。 ??唐荼荼瘪着脸,没吭气。 ??她也不想这么没出息,也知道痛痛快快认个错,这事儿就翻篇了——可认错的话说不出口。 ??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说那话时用了几分份量,也知道自己讲出来的话里有多大的郁愤,多大的脾气。 ??她喊着“二哥二哥”,心里却从没有一天真的敢把他当成哥。 ??这位是膏粱锦绣里养出来的君子,是血脉尊贵的皇嗣,是站在王朝最顶端的食利者。天底下搜刮民脂民膏的官,是他家的打手,贡鱼船上趾高气昂的太监,也不过是他家的家仆。 ??王侯将相站得有多高呢?汇聚了天下人穷尽想象也想不出的一切“富”。 ??有些时候,唐荼荼看见他鞋帮上的金绣线、看见他衣裳上的每一颗扣,甚至是书房里头一根笔、一张桌子一条小凳,都不大敢细看。 ??细看了,会忍不住琢磨物件的来历,去想这是哪座山上活了千年百年的花梨木,花园里哪一块长得好看的石头,又是哪省应奉局供上来的花石纲? ??在京城时,官与民吃喝穿用的差距变得好小,因为来来往往都是富民,人人穿着绸缎,街头吃堂食的比在家开火的多,文人爱骑马,百姓掏几十个铜板也能招个“出租车”。 ??可一到了贫县,他站在这里,从头到脚都是突兀的。 ??整个县城,大概也找不出几块和田玉,更没有拿和田玉雕的衣裳扣。这里也没有沉香檀香龙涎香,整个夏天,地上的黄土总是扬得好高,满大街穿衣裳的不如光膀的多,没有谁听说过“汗臭”是不礼貌的,该用香熏衣遮。 ??穷人家看地主,也不过是住在泥巴稻草院里,眼巴巴瞅瞅地主家的砖瓦房。刨开房子之外唯一的差别,就是穷人家吃鱼、吃清水煮蛤蜊,地主老爷吃鸡、吃半锅油炸出来的小酥肉。 ??至于“官”,那是天上人,梦里边也不敢去肖想的。 ??而殿下不一样。 ??他是金雕的血肉、玉砌的骨,自小学的是治国道,看的是天下,是苍生,是漠北安不安定、江南富不富庶,而不是某个村某户人家里七岁的娃娃上不起学,也不是某个叫xxx的姑娘活得有多苦。 ??他看不到细处。 ??唐荼荼看不到那么远,她的每一步,都从眼睛底下开始走。 ??她不喜欢官,不喜欢衙役张牙舞爪地收保护费,不喜欢民被叫做穷氓,不喜欢人分什么三六九等。 ??不喜欢去县衙办事的百姓进门就跪,看见青的绿的不管什么色儿的袍服都一个头磕下去,喊着“求青天大老爷做主”。 ??不喜欢民工领自己该得的工钱时还要点头哈腰,背弯得比谷穗低。 ??甚至是今早离开前,丛家姐妹一句“姑娘大恩大德,我们做牛做马无以为报”,唐荼荼心里都梗着。 ??……在县里的每一天,所见的每一眼,都在撕扯着她那点良心。 ??看见龙鱼上贡要当热闹看,听见疍民被骂脏鬼要装没听见,得知乡下人活得比京城的畜牲苦,心里还要想着兼听则明、偏信则暗。